万全之计（2/2）

顾时亡复又冷道：“毒雾森林中有条出谷之道，直通即墨城，你们自己去找路，之后给我滚出苍华派。再也不准回来。”

“我才不出去！”苏因饮扶起刘之至遗体，带头反对，“要出去也是你出去，我们要守在循因谷，为掌门和师傅延存门派！”

有苏因饮起声，其余弟子激昂附和，反要赶顾时亡走，顾时亡不愿对苏因饮行使粗暴手段，亦不愿再杀同门。

“不出去是吧？”他挑眉问，众人皆答不出去。他道好，拿火折子瞬跃起身，轻功飘飞，从道武楼到藏书阁，再返回越华亭，每地点火。不多时，循因谷内四处起火。他再问，“你们走不走？”

皆摇头，仍是不愿离开。

顾时亡无可奈何，更觉无可救药。他到商别轻床底拿出沽油，泼到他如弟妹一般的同门身上，“不走我就连你们一齐烧死！”

百余弟子这才鸟散状般落荒而逃。

最后只剩苏因饮尚还坚守不走，顾时亡正欲逼苏因饮离开，苏因饮陡然起身，把手中刃处点缺的长剑丢到顾时亡面前。

苏因饮定定看顾时亡，面侧两道泪痕，恨然道：“这把无因剑是你亲手所铸、亲手送我的，如今我亲手还给你！你我从此一刀两断，再非同门挚友，恩断义绝！”

“你若真恨我，便用这剑向我报仇。”顾时亡将剑踢回去。似是觉着有理，苏因饮抿唇，自顾地捡起剑来，“好。终有一日，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，为今日掌门、师傅及所有死于你剑下的同门师兄弟报仇！”

“若你能杀得了我的话。”

“终有一日能。”

说罢，苏因饮转身离去。

看苏因饮走出两三步，顾时亡记起一事，他叫住苏因饮，将苍华怜和苍华锦绣的两只手丢给她，“毒雾森林直往北东角走七里可见一块巨石，推开后有一扇石门，用这两只手的掌印开门。”

“……”苏因饮凝视顾时亡半晌，拿手离去，未再回头。

时值冬初晴日，火势如燎原，烧得循因谷遍是火星，风稍吹便扶摇直上，滔天姿态似要烧去九天云外，明灭星夜在火光中黯然失色，顾时亡独自屹立火中，看鹅黄身影慢慢隐没不见。

他垂眸叹气，看到方才自床底拿出那箱沽油中夹有信笺，迟疑依然弯身捡起，捏于手中，他难抑遗憾。他想他拿到商别轻这“所谓”万全之计的时机太迟了，一切已超出预计。

他杀师灭亲，大逆不道，背负诸多污名。同门怨恨他、苏因饮仇视他、商别轻与他生死将隔，可说是众叛亲离，千夫所指。世上已没他能容身之处，他唯有一死，让爱恨随火而去，让多情烧成枯骨。

火光熠熠跳动，顾时亡缓缓往势头最胜处走，走到发焦时，他停滞步伐，撕开手中信笺。

这是商别轻嘱托他完成的万全之计。

虽已无用，但生至最后，他想看眼笔迹。

七日前。

观流云分密不匀，商别轻研磨水墨，提笔写信：

昨日在偷苍华怜钥匙时，我犯下一处过失，这处过失必会被苍华怜利用，以便提前杀我灭口。但通过这处过失我也察觉，苍华怜怕是开始便知你在石碑后偷听，你时刻危险，因而我将谋划全部变更。

他杀我灭口正在我算计中，只是我不在便无人信你帮你，难免令你灰心，因此我会设一计找出可信之人，于我不在后继续与你同行，也好在你揭苍华怜真面目时帮你向他人证所见非虚。

我谋划三日后让自己被杀。

在被杀之前我先制造我会向别的弟子散播他杀人炼毒之事的迹象，他定不会坐以待毙，要提前杀掉你我，先杀我，后杀你。

如此做好处有二，一是苍华怜不会亲自杀你灭口，二是你送别我回房时，苍华怜便会派人杀你，因你知晓门派秘辛，他决不会派别的师傅，非派苍华锦绣杀你不可。

而我早和苍华锦绣约定，我下棋赢她，她便应我一事，她向来守诺，故她不会领命立即杀你，而是关你到地牢自生自灭。

被关到地牢，你兴许丧气，兴许因我伤痛，但我信你会因我所嘱所托坚持。

地牢中有一老人，我已探问过，他正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九刀无双，你颇有武学天才，而他救谷中弟子心切，必定传你武功，助你逃出地牢，对抗苍华怜。

我方才观过天象，三日后落雨，再三日后天晴，时辰一到，你可夜逃火烧循因谷逼苍华怜带你们出谷。也可凭自身武功直接杀了苍华怜，无论走哪条路，你皆能成功。

说了许多，但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万全之计。

我的万全之计是，时亡……

写下长长一段，商别轻觉得不好，叠起扔出，只书三字。

“不要死。”

顾时亡喃念出声，才发觉泛黄纸上，只书短短三字。

他愣地失语，半天才恍过神来，他不知自己面上是何表情，他闭眼，只听风声火声，血味焦味。他捏拳，用力握紧。再睁眼，他看漫天星火，如萤绚烂，他松开手，将信抛于火中，拂袖离开。

步履坚定，衣袂翻飞，只留一笺黄纸飘飘落入星火。

瞬被吞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