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纸红伞(2/2)
“我要找几位师弟和我们一道送商别轻出谷,让几位师弟目睹苍华怜杀商别轻,再说出苍华怜杀人炼毒之事……这样几位师弟便会晓得苍华怜作恶,而我们则可以联合他们对苍华怜群起而攻之,逃出苍华派。”
“啊,还能这么做?”陈纱儿先是讶异,然后反应过来,乖乖道好,“你快去,还有两刻便要到酉时了,快些。”
顾时亡立即出门,找十三岁的师弟为商别轻送行,无人愿送。他只得退而求其次,找十二甚至十岁的师弟。
顺次找到最后一位,那师弟战战兢兢说喜欢商别轻,可商别轻杀了苍舟,无法原谅,故而不送。
酉时快到,顾时亡悻悻回房,他想,至少还有陈纱儿信他帮他,出谷报官也能算作人证。推开门,却看到陈纱儿脸色苍白,躺一滩血中。他去摸脉,全无脉象,已死一刻。
短短两刻,陈纱儿竟死了——
顾时亡遍体生寒。
这是断他绝路。让他别痴心妄想救谁,让他乖乖等死。
酉时一刻,扶桑花地。
商别轻在监视下沐浴醒香,随苍华锦绣和苍华怜二人到此停留,等谷中弟子为他送行再走。只是无人送行,连顾时亡也未来,仅苏因饮一人在扶桑花地抽泣。
苏因饮断续啜泣,好半天才勉强憋出笑来,问,“怎么没见到时亡?”
商别轻给苏因饮帕子擦眼泪,“他不想送我离开。”
“我也不想来,可我无法不来见你最后一面,不论你做过何事,别轻,其实我……”苏因饮欲言又止。商别轻看身后苍华怜冰冷眼神,推苏因饮回去,“我晓得你所想,无需多言。看天色将要落雨,快回房歇息吧。”
“嗯……嗯。”苏因饮不舍垂眸,转身而去。
目送苏因饮走远,商别轻跟苍华怜和苍华锦绣往前去。
风起天阑,细雨靡靡,丝丝缕缕,经过百里瀑布,商别轻在雨声中听见一阵步声。他回头,淅沥视线中,顾时亡黑衣凛冽,拿把绯红纸伞奔来,发丝吹得凌乱。
发觉商别轻看见自己,顾时亡立住不动,只遥望,却不敢再靠近。他本不该送别,他害死了陈纱儿,无能践行商别轻的计策,更无颜面对商别轻。可他无法抑制,越临死绝望,越想再见商别轻一眼。
商别轻向苍华怜告退一会,道要告别,走上前去。
天灰蒙,两道身影走到一起,对视许久,都未开口,不知如何开口,仅是凝量彼此,仿若要把彼此面容刻进髓血。
半晌,商别轻对顾时亡露出一笑,像落日天,绯而温柔。
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。”
“我的确不想来。丝毫不想。只是……”顿了顿,顾时亡没语陈纱儿暴毙,也没言无人愿来送别。他将绝望尽数吞进心中,将纸伞放到商别轻手中,“下雨了,这伞你拿去遮雨……我本想在我生辰时给你,可你等不及要走。”
“你一直在做这伞,原来是要给我。”立秋起始,顾时亡抽空便猫进藏书阁磨骨晒纸,画图制伞,足有整月。商别轻原觉顾时亡制伞是要赠予苏因饮,未想这伞会有一日被顾时亡亲自交到手中。不由讶异,感慨至极:“伞有风雨同舟之意,可我却不能拿它与你风雨同舟,只能在今日别过。”
“……”
顾时亡没回话,他扭过头,额发间秋瞳点光明烁,隐隐含泪。他已尽力隐藏,却隐不住,拼命要落。
见顾时亡紧咬唇瓣,几欲要哭,商别轻抱住顾时亡,“你没带师弟师妹来送行,他们都不愿来是吗?”
“抱歉,你所计我没法做到,你的死换不来任何。”商别轻怀中极其温暖,暖地顾时亡抑不住,想到所拥之人如此暖热,却要变作尸骨,他埋首商别轻颈间,哭出声来。商别轻头从小到大第一次见顾时亡哭,惊诧同时,神色柔和了些,温声安慰,“也罢,当前境况我有些预测,你不用对我愧疚,没关系的。”
“怎会没关系?!你都要死了……”顾时亡心中绝望。
任泪滴浸透双肩,商别轻斜视后方,压低声:“死而已,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一事。今日下雨,故而先搁置放火,我还有一计可用,写好放在床底那箱沽油中,你三日后打开,按我所写去做,跟谷内所有弟子一道离开苍华派。”
“……我没力气去做。”顾时亡根本无心再去想其他人,说他自私也好,感情用事也罢。商别轻若不在,他半刻都承受不得,更莫提精心谋划,去救一群听信谎话,唾弃商别轻、连送行都不愿的师弟师妹。
商别轻像听见顾时亡心中所想,提声道:“时亡,因饮信我不会杀人。因而哪怕只为救她,也得提起全身气力。”
“……”
“好吗?”
“我们一起上吧,尽全力兴许打得过苍华怜……”
“那旁侧的苍华锦绣谁来对付?”
“……”顾时亡噎住。
他问自己。
他只能眼睁睁见商别轻赴死吗?他只能放弃吗?
结果是。
是。
他无可奈何,他无能为力。
泪止不住地溢出,又热又凉,顾时亡抱紧商别轻,恨不能融于一体,永不放开,永不分离。
长叹口气,商别轻回应般将顾时亡拢在胸膛,他仰天闭目,随后放开顾时亡,微微垂眸,“抱歉,不能让你此生每日都见到我。”
顾时亡已不知脸上是雨是泪,商别轻最后一笑,“不过我晓得,即便我不在,你依旧有法子每日见到我。”
尔后商别轻转身,紧握纸伞,追苍华怜而去,再未回头。
他们之间铺有难言的一层暗纱。顾时亡从未当商别轻是弟弟,商别轻也从未当顾时亡是兄长,反而处处包容忍让。比起兄弟,他们更像知己。比起知己,还多些情愫。
只是这情愫难以言明,也再无机会言明。
顾时亡颤着指尖看商别轻走远,大雨滂沱,淋湿双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