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(2/2)
直到后来,逐渐长大的人也开始心有所属,才逐渐尝到失去爱人的滋味。原来目光所及处真的都是灰白色,就像枯萎的山茶花一样。干涸的行尸走肉站在高楼上,也无非是想纵身跃下。
将那些日记与信件放在院子的榕树下一一地烧尽,他看见那些灰烬闪烁着红色火光坠落于花丛。
一张夹在日记中的照片落在脚边,被思齐捡拾起来,出神地打量。
照片中的人是一名年轻张扬的男性,他有深刻的眉眼跟轮廓,身着休闲的西装,看着镜头微笑。他的微笑对拍照的人来说好像是近在咫尺的存在,可是又那么的遥不可及。
思齐离开别墅时在花园中剪下几枝月季与山茶,用旧报纸包裹起来,与外婆的骨灰盒一道放入香火茂盛的庆云寺中。庆云寺位于桑城南边,外公与梁琳的骨灰便在此处,这对夫妻终于与女儿以另一种方式获得团聚。
不同于往年的冷清落寞,今年灵位前多了许多鲜花,其中有一束马蹄莲,是梁琳生前最喜欢的。他离开之前与看守塔灵的师父打了照面,老先生认出他,将他拦住说食堂中提供斋饭,还请去一趟。
清瘦的人摇摇头,随后蹙起眉轻声问:“请问是不是有人来过?”
“来过了,”老先生扫着地说:“好些人过来,又在你之前先走了。”思齐有些发愣。
“你今年上大几啦?”老先生问。他在庙中看守塔灵多年,看透许多人情世故。
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亲人逐渐淡忘,期初的哀恸、悲伤经过时间洗刷变成淡忘后的疏离。逢年过节或有特殊意义的纪念日才会来庙中看一看,大多也是有求而来,祈祷祖先或亲人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后人的健康富贵。
唯有真正深情的人才会时常来庙中。其中大部分也是耄耋耆老,失孤或失伴,很少有像面前这个孩子如此年轻的。这个小孩儿已经从小不点长到一米七五的个头,也从穿着校服的少年出落成身材颀长的成年人。
“我上大二了。” 思齐将背包放下,坐在门槛旁与老先生说会儿话。
“在哪个大学呀?”
“在S大。”
对方朝他竖起大拇指:“好孩子,我就知道你有出息。”
暖春的上午温柔明媚,寺庙中听见晨钟与鸟鸣,他在静谧的灵堂中呆了片刻便与老先生告辞,被对方几番挽留用斋饭,便以赶回学校上课的借口推辞。
天空突然下起牛毛细雨。
回程中已经没有知觉,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地袭来,闭上眼睡得天昏地暗。
“小帅哥,醒醒,这里是终点站了。”思齐被乘务员推醒后迷糊地走出站,S市早就过了,只好重新买票回去。明天还要上课,他将脑袋靠于车窗,头疼地想。毛毛雨大有瓢泼的意思,越下越大,等回到S市后打的回公寓,路上出租车又堵得心中十分烦乱。
不知为何,思齐注视着冗长拥挤的车流,然后在嘈杂纷乱的背景声中感受到了很久未曾复发的孤独与难受,伴随而来的还有令心脏揪紧的胃疼跟头疼,他逐渐蜷缩在出租车后的角落里,浑身战栗。
察觉异常的司机几度透过后视镜看他,询问他是否要去医院。
他摇头,却抖得更厉害,然后在司机惊诧的呼喊中夺门而出,瓢泼大雨中淋成落汤鸡。好在离住处已经不远,思齐在大约十分钟的步行过程中其实非常冷静。很久未曾服药的身躯在重大的创伤中拉响警笛,封锁在心底的鬼魇在开门后看见空荡公寓的瞬间张牙舞爪地肆虐。
梁思齐,你要冷静,他对自己说。在接下来的30秒内,强行将注意力集中于呼吸频率。他告诉自己不要怕,液体却在眼眶中决堤。迷糊中翻出药箱寻找布洛芬,却转身将锁在药柜最顶层的白色药瓶取出来。
“吃下去,吃下去就解脱了。”心里面有无数的声音对他说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