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一章 龙窟寺（23）（2/2）

僧灵罗转头看那少年，见他关切地盯着自己的脸色，仿佛怕自己有事一般。僧灵罗摇摇头，朝那少年笑了笑，表示自己无碍。忽听一声惊天雷震，两人又重新置身于龙窟寺的大殿之中，却见殿中心不知何时升起了数丈高的一座肉山，正在不断蠕动着。那肉山上铺着巨大的盘金帐缦，又层层叠叠，有无数洞穴，每个洞穴里都仿佛有一个头颅，正在往外窥探。

只见那肉山倚在大殿的一侧，正不断从墙壁上撕下灰泥之类的物事，疯狂吞噬着。随着那肉山吞噬的东西越来越多，它也随之迅速膨胀扩大，不到半柱香时间，便又涨高了数尺。那肉山顶端的一张嘴从梁上抽出一根木柱，吭哧吭哧咀嚼着吞了下去——大殿便猛然发出一声轰鸣，随即坍塌了一隅，四壁皆扑扑簌簌掉下许多灰砖泥土来。

柳相子这才睁开眼睛，深深叹了口气。那肉山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，笑得连身上的碎肉都接二连三地滚了下来。那肉山之中伸出许多小手，又将那些碎肉拾起，塞回肉山内部，对柳相子笑道：

“岳父大人，这三百年来你对小婿避而不见——却偷偷一个人躲在这里！”

那肉山忽然从顶端伸出一个头来，猛然扑到柳相子面前，与他相距不过数寸。那肉山的脸——与其说是脸，不如说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肉球，猛然张开大嘴，呼出许多喷溅着碎肉的气体。柳相子面带悲戚，摇了摇头，道：

“东君，三百年了，事已至此，时尤未晚——”

“时尤未晚？”

那肉脸忽然哈哈大笑，喷了柳相子一脸血沫：

“琅琊王，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，时尤未晚？端木明将我大卸八块的时候，有谁说过时尤未晚？赵无极催我起兵生事的时候，谁说过时尤未晚？就连你——”

那肉山忽然伸出一条手臂，抓起一旁瑟瑟发抖的安乐童子，将那雪兔和肉脸也递在柳相子面前，冷笑道：

“对你来说，我不过是替你们端木家延续香火的一件器具而已……你不是要你们端木家的香火延绵承续吗？小婿可是一直未忘，要替你们端木家承祧这唯一的血脉……”

柳相子平静如水的面容这才有了一丝破绽，盯着安乐童子那张惨白的怪脸，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：

“你是弘儿？你是端木宏？”

安乐童子尖声怪叫道：

“我不姓端木！我姓赵！我是父亲的儿子！父亲你相信孩儿，孩儿对父亲绝对一心一意！”

那肉山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，也许是某种愉悦。他喃喃道：

“好孩子，好个一心一意！”

那肉山的手臂忽然松开，雪兔屁股甫一着地，便仿佛被烫着一般，疯狂地载着怪脸跳开。那滩肉山渐渐融化开来，在柳相子座边慢慢汇聚起来，仿佛要将他包围住一般，口中尤喃喃道：

“岳父大人，你还在坚持什么？三百年了，你为何不出去看看？端木家的江山早已易主，你们逍遥灵寺的门人，一代一代栽在了我的手里——没用的，你以为世人求的是佛道，却不知道魔道对他们更有吸引力。不是我选择世人，而是世人选择我，只要他们还有欲望，就会有仇恨；只要他们还有仇恨，就会渴求力量。对你来说，龙窟寺下埋藏的是邪魔妖物，对我们来说，是隐藏着无穷力量的宝物——”

柳相子摇摇头，闭上眼睛，口中偈文念诵不绝：

一切忧思畏惧苦，一切衰老烦恼欲

一切贫穷爱怨苦，众生贪渴如游戏

一切无明蔽暗日，悉如长夜永无余

我佛无量知见性，有大神明智慧力

具足方便波罗蜜，大慈大悲无懈倦

三界腐朽如火宅，为度众生老病死

一切忧悲常苦恼，化令三藐三菩提

那肉山已整个融化坍塌，在大殿内铺成不断起伏蠕动的一层厚厚肉泥。许多小手从肉泥之中伸出，试图抓住柳相子的蒲团和僧袍，却在触碰的一瞬间，化为血水，再次跌入那滩肉泥里。柳相子口中念诵不绝，面前的优昙婆罗明灯，灵力仍旧冲天而起，升上半空，又落下灌注在谷中灵幕里。

却听那滩肉泥同时用百千张嘴一齐开口，发出如同虫鸣一般的嗡嗡怪叫：

“岳父大人，你这又是何必呢？就算你以自己的法身困住端木明的怨魂，不令他堕入轮回——他迟早不还是要落入我的手里？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