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祸起古树村(2/2)
“我们一家被鬼子逼得走投无路,我的——我的爸妈——生死——,我要回家。”雅芳说前半句时异常平静,说后半句却流下了泪水。
“孩子,我明白了。你看这滚滚江水,你没有那双能飞的翅膀,就是有下船的心,也没有这个力啊!记住你要回家,首先得让船靠了岸。另外在没见到你爸爸妈妈之前,你得活着,天塌地陷都得活着。”老人扶着雅芳一起坐在船沿上。
“为人母,我非常清楚思念自己的亲骨肉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,你可千万别做傻事,”老人说。
“您的孩子?”雅芳问。
“战火摧毁了我的家园。我的丈夫被鬼子杀死了,我的儿子宜昌保卫战战死了,我的两个孙儿也被鬼子的炮火炸死了,我真的很想他们……我只期盼这世上的鬼子都死绝了,早点结束这该死的战争……”
老人的用心开导着雅芳,同时也道出了自己内心的疾苦。
……
午后,老人和雅芳喝着长江水吃了点儿糠饼,背靠背坐在船沿上晒着温和的太阳。
舱室里的少爷公主们吃饱喝足了,也陆续走出舱室,去天台观光。他们大都很讲礼貌,从穷难民面前路过,会客客气气的说一句:“请大家让个道,谢谢!”
但也有个别不拿穷难民当人看的,他们先是朝他们的腿肚子上踢一脚,接着说一句:“呃呃呃,挡道了。”饥饿难忍的穷难民只好站起来,让出一个足矣容纳一头肥猪的空间让他们过去。
“真烦人,跟狗一样蹲在走廊里,”穷难民几乎同时看过去,怒视着说话的中年男子。
“瞪什么瞪,说你们呢!死狗,”中年男子又补了一句。
穷难民被激怒了,老人、小伙子、大姑娘一跃而起,冲过去把中年男子架起来,按在走廊的栏杆上。
“啪啪。”几个耳光扇在脸上。
“有钱了不起,你他妈也是难民。老子给你长教养,自己数。”一个女人掐着中年男子,又是一个耳光。
“一下,”中年男子颤抖着数。
旁人又是重重的一拳。
“两下,”中年男子接着数。
……
愤怒的穷难民几乎全部压上来,整个三层乱成一锅粥。
船长急了,拉响警报。
一帮人类似水手的人全体出动,在穷难民的外围形成了一个无用的包围圈。
广播里传来:“请保持大家冷静,不要把事情闹大,有话好好说。”
“凭什么冷静?往死里打,”小脚女人说。
“八嘎,”中年男子骂了一句。
穷难民中有一个日语二把刀听到“八嘎”二字,大声叫嚷:“他是日本鬼子,杀了他。”
大家原本只是愤怒,心想教训一下中年男子罢了。可听说中年男子是鬼子,心中的仇恨瞬间被点燃。有的抄起扁担,有的抄起木棍,有的抄起菜刀,一起冲向鬼子。
万急之时,一个女人从天台跳下来,手持匕首挡住穷难民。
“我是南京的人,这件事由我处理,请大家退回去,”女人说。
“南京没听说过,滚一边去,”一个三十出头的穷难民大喊。
女人一脚踢过去,出头鸟飞出五米开外,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。成百上千的穷难民惊呆了,煞在原地不敢贸然冲撞。
女人抓住中年男子的衣领,把他拖到雅芳面前说:“这个鬼子由你来处决。”
雅芳迟疑着不敢接。
女人又说:“古树村就是他带着人逼着你们跳江,他是你的仇人,难道你不想亲手杀了他?”
“杀了她,杀了她,”穷难民齐呼。
“……,”中年男子求饶。
女人大喝一声。把匕首塞到雅芳手里,附在耳边说:“他是日本鬼子,杀中国人的鬼子都该死,”
雅芳回想起古树村的一幕,仇恨和愤怒由然而生。她闭上双眼,朝着中年男子的胸膛猛刺过去。周围的穷难民也抄起手里的棍棒刀枪,一起抡了过来。男子被捶扁了,撕乱了,碎尸被愤怒的穷难民丢进长江,随滚滚江水而去。
女人从口袋里掏出手绢,替雅芳擦去手上的血,说:“干我们这行手上要粘人血,别忘了我们的约定,上海见。”女人黑着脸,抬脚就走。
雅芳猛然抬头。
眼前熟悉的背影,耳边熟悉的对白,一切恰似特工组精心设计的圈套。
雅芳越想越气,内心顿时生出一股怒火,燃烧着她的纯洁的灵魂。
雅芳怒视着女人。
……
“孩子,你过来,”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雅芳惊了一下。
回身只见老人捂着肚子,大汗淋漓。
雅芳冲到老人身边,紧紧握着老人的双手说:“您哪儿不舒服了?”
“不碍事,不碍事。”老人咬了一下牙,青筋暴起。
雅芳挣开老人的双手,向三层禁区的房间跑去。她用力推开门,只见女人坐在床上,擦拭着夺去无数生命的匕首。
“求求你,求求你帮我救一个人,我知道你可以做到,”雅芳气喘吁吁的说。
“救人可以,但是你得是我们的人。”
“只要你救她,什么条件我都答应。”
女人微微一笑,把匕首丢在床上,大步走出房间。
女人替老人号了脉,无奈的摇摇头。又从口袋里掏出手绢,擦拭着号脉的几根手指,向船头走去。
老人微微闭上双眼,呼吸和心跳也明显加速。
“家,我要回家,我要我的儿子,我要我的家。孩子,孩子,你一定要活着,好好活着,活着回家见爸妈。”老人来回颠倒着这几句,气力也越来越弱。
老人最终没能得救,她去世了。
消息很快传开,有人说老人中了邪,也有人说老人得了“马上死”,还有人说老人做了“鬼子替身”。陪伴在老人身边的雅芳听到这些议论,却不相信这些迷信的蠢话,她更愿意相信老人去世又是特工的一个阴谋。不过雅芳只是怀疑,她拿不出证据,同时也永远找不到证据。
舱室里的少爷公主们听到讹传,从此闭门不出。原本离老人很近的穷难民,也拖着笨重的行李向船尾聚集。个别胆大爱看热闹的人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,然后像躲瘟神一样赶紧离开。
偌大的客船,只有雅芳一个人陪伴着去世的老人。
不久,船长带着一帮人匆匆而来。他们不由分说从雅芳手中抢走老人的尸体,尽管在此过程中雅芳拼命保护老人,可是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帮人把老人的尸体和行李拖走。
一帮人在船尾对老人的行李进行了清理,他们把值钱的东西收起来,然后把破衣烂衫、锅碗瓢盆连同老人的尸体一起丢进了滚滚江水之中。
……
客船到上海需要一个星期,在此过程中,船上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。尤其是处境艰难的穷难民,随时都有人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。
据船务统计:七天八夜的水上行程,先后有一百零一人病死或饿死。他们的尸体、行礼和老人一样,都被一群人丢进滚滚长江。
再过一个小时,客船就要在黄浦江码头靠岸。
一群人又一次奉船长的命令,对全船难民进行身份核实,核实完毕,客船也刚好到港。
下船的铁门紧闭,只有船长从特殊通道下船。他手捧一个册子,走到一个形容威武的男人面前。
“杜爷,全船六百三十号人,现已全部在册,”船长说。
杜爷看了一眼册子,又看了一眼船上的难民。
“你当我这儿养猪啊!我只要五十个女的。条子要正,膘肥的不要,没肉的不要。脸蛋要美,太宽的不要,太长的不要。找齐了五十根金条,找不齐拿你老婆充数。”
“您是上海滩的爷,这船上的货,您不买别人也不敢□□,少不了您的。”船长大喜。
“我要上等货,现在就要,告诉她们,在我杜爷这儿有吃有喝。”杜爷手臂抬起,在空中画了一个弧。
船长折回船上。
女人也带着她一路物色的七个人下船。一行人走到渡口,却被杜爷亲自截住。
“她给我留下。”杜爷指着雅芳。
“杜爷,这恐怕不好办,她是我的。”女人走到杜爷面前。
“她合我的口味,要多少钱你开个价。这人我要定了,事情你回去跟戴局长说。你一定要特别告诉他,欢迎他来我家中作客,”杜爷把话说绝了。
“既然杜爷开了口,人我给您,钱我分文不要,杜爷告辞。”女人一挥手,领着剩下的六个人走了。
雅芳此时才明白,所谓的难民救济,无非只是一个口号。这一群国家的败类,其实是在趁着国难,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。雅芳越想越生气,真想冲过去和他们拼命。可是,当她想到老人临终时的嘱托和不知生死的爸爸妈妈,无奈选择了服从。
五十个姐妹陆续下船,她们的运气的确不错,刚到上海滩就被杜爷相中了。姐妹们有了买主,可以肯定是不会饿死了。但是以后的日子还长,是活着还是弃尸荒野,一切都不是今日可以决定的。
雅芳走到五十个姐妹中间。
一个老太婆走到杜爷面前,说:“杜爷,听您吩咐。”
“人全交给你了,给我弄出个人样来。”
“杜爷您放心。”
杜爷向一栋大楼走去,走了一半回头,丢下了一句狠话:“你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。”
老太婆接了令。
一群拿枪的汉子押着姐妹们,一路向繁华的都市走去。离开港口的时候,姐妹们流着泪回头看着客船,希望在诀别的时刻多看一眼客船上的乡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