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叔（2/2）

念及往事，枯月心头倏然一痛道：“空桐师兄心里头装的东西，太多了。死了，是往生极乐，是好事。若不是他，天下都要为妖神陪葬，孰轻孰重？”

明月恍惚瞧见禅师眼角的寂寥与萧瑟，道了一声是，默默退下了。

枯月盯着画上的青年僧人，眼底的神色是复杂的，世人不知道，他却知道，那个笑着说自己傻的师兄，自己却做了天底下最傻的事。纵使他能瞒过天下人，却独独瞒不过自己。师兄是为了天下，更是为了他心中之人，空桐师兄啊聪明出尘了一辈子，却在情字上跌了个大跟头，甚至不惜豁出命去维护。

枯月还记得那段日子，缓慢而悠长仿若昨日，师兄体内的妖神之力不断反扑宿主，原本清瘦的他日益清减。他们的师傅灵雀禅师想尽了办法也无力回天，有时枯月都会怀疑是不是一起风师兄就会化羽飘走。

那日坐在傍晚的夕阳下，空桐嘴角噙着笑意惬意的靠在树下打盹，他的身体孱弱极了，久睡不醒更是常事，但那一日他是清醒的，眼中藏着极温柔又复杂的神色，指尖摩挲把玩着一个小小的佛珠，似是爱不释手。年幼的枯月看不懂，晃荡着手中的经书拉他的袖子。空桐喃喃了一句诗，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不妥，让枯月不要在意。

是什么诗呢？枯月再问空桐却缄口不言，和小时候欺负他一般讨厌，空桐抚着枯月的脑袋笑道：“阿枯，我是不是错了？”

枯月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。但时过境迁，当他目睹师兄死于那个人的剑下，衣襟上开满鲜艳的花，可眼里的神色却是那般温柔，甚至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，他是开心的，笑着走向那人颤抖的剑刃，在世人面前卸下举世景仰的光环，引着它结束自己的性命，即便是这结局是用他的生命写下的。

那时的枯月站在人群中目睹着这一场集体的屠戮，他被师傅紧紧拉住，耳边终于回响起空桐当日喃喃的那句诗。夕阳余辉将空桐的侧脸勾勒得温和极了，他修长的指尖捏着那粒小小的佛珠，眼神是枯月不曾见过的柔软，薄唇轻启，舌尖辗转着字句，最终却只叹息般缓缓吐出一句：“斯人若彩虹，遇上方知有。空桐啊空桐，你果真是疯了。”

枯月瞪着那个持剑而立的玄衣青年，从那时起，枯月知道那个人是谁了。

能让空桐心甘赴死的人，亲手取了他的性命。真是讽刺。

时至今日，枯月已是耄耋之年，当年的愤怒与不解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找到了答案，在空桐走后的许多年，他总是听闻到关于那位新任神官长的消息。

不可否认，师兄的眼光一向很好，那位年轻的神官长有着盖世的本事，取代空桐成为了天下景仰的神话。而寒焰却在那日之后永远成了断剑，不知这是否是空桐给那人留下的唯一印记。

在心里不是没有替师兄打抱不平过，可枯月是一寺之主，是住持，他此生恐怕都不会将所知道的一切讲出来，更遑论因此破坏掉空桐与师傅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三大修门的关系。而那个人，玄裔神宫的神官长，言殊大人，应该更不愿将这一切公之于众吧。

枯月退出斋舍，盯着那副画卷，缓缓合上面前的门。有些事，记得的人只能选择忘记，如此这般，也是师兄的心愿吧。